天氣一天天冷下來，黃昏變得短暫又黯淡，校園內的樹木黃落，天色灰蒙，裹著雨水的潮濕。

陸潛推開教室門進來，走廊上的一縷冷風鉆進，融化在熱鬧的人兒氣中。

他狠狠搓了搓手，朝手心呼了口熱氣，胳膊上夾著一疊紙：“操，太他媽冷了。”

“老包叫你什麽事啊？”於辭問。

陸潛把手裏的主持稿扔桌上：“元旦晚會的事兒。”

於辭瞥了眼，也不吃驚，高一時候就是陸潛主持：“這不還沒到12月嗎，這麽早就要準備啦。”

“先把人定下來而已，排練還早呢。”陸潛說。

於辭伸了個懶腰，側頭：“你檢討寫了嗎？”

陸潛一楞：“什麽？”

於辭哂了一下：“你不會忘了吧？”

“……”陸潛無奈，“現在想起來了。”

這是三中的規定，每月的最後一天都會在階梯教室開一場學生大會，除了鼓勵大家努力學習、安排活動以外，就是讓上個月犯校規的同學上去一個個念檢討。

上個月和陳答壯打架的事吃了處分，陸潛早忘到十萬八千裏外了。

他擡頭看鐘，離學生大會開始還有半個小時。

輕松。

陸潛寫過的檢討書兩只手都數不完，於是這次決定試試脫稿。

下午四點半，全校師生都集合在階梯教室裏，瞬間把原本空蕩陰冷的教室擠得熱火朝天，連帶空氣都有點悶。

陸潛姍姍來遲，等大家都入座後才捏著一瓶飲料走進來。

底下響起窸窸窣窣低聲交談的聲音。

“這。”於辭沖他揮手。

陸潛踩著臺階走到班級指定座位，於辭給他留了座，另一邊是童漾，他側身擠過去，一邊輕聲對過道的女生說了幾句“抱歉，讓一下。”

坐在他前面的就是陳答壯。

陸潛瞇了下眼，巧了。

一個多月前的那次打架起因很小，不過是因為陳答壯喜歡的女生跟陸潛告了白，結果他就開始事事找陸潛麻煩。

打球時故意打得臟，扯著陸潛的手指往後掰。

小賣部裏故意擠過去踩他的鞋。

陸潛脾氣算好也不算好，不惹他時他能跟你嘻嘻哈哈，連眉毛都不皺一下，要是真惹怒了不把你打跪下是不可能的。

他本來不想理陳答壯那些暗地裏的使詐，可次數多了也實在煩。

於是那天課間，他直接把準備上來“碰瓷”的陳答壯慣到了墻上，一句話也沒說。

***

學生大會最後結束時才是讀檢查，現在正是學部主任發言時間。

陸潛窩在椅子上，懶洋洋地嚼著口香糖，低頭玩手機。

何彭發來一條短信。

-下午晚點來接你，今天有點事，明天你們就社會實踐了吧，晚上帶你去買零食。

陸潛笑了下。

-好。

過了幾分鐘，陸潛把游戲界面縮小，左右看了圈，實在無聊。

於辭正側頭跟童漾說著什麽，把她逗得捏著腰抖得停不下來，而另一側是別的班的一個矮個子男生。

他又給何彭發信息。

-一會兒要當眾讀檢查，江湖救急一下？

-又惹事了？

陸潛“嘖”了聲，揉著太陽穴眉頭漸漸舒展開，直接岔開話題。

-忘寫檢查書了，大學霸能不能到時候線上幫助一下。

-學霸沒寫過檢查，這方面還是你經驗充足。

又是來回聊了幾句，陸潛是個騷話很多的小話嘮，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跟爺爺奶奶一塊生活的關系，跟人嘮嗑的能力非常之強。

十幾分鐘的時間，從檢討聊到新上映電影，從童年游戲聊到對未來中國發展前景。

當然，絕大部分時候，都是陸潛一個人瞎逼逼。

到最後，何彭實在忍無可忍。

陸潛看著最後一條發來的信息，笑起來，終於是消停了。

-祖宗我開會呢。

學部主任終於訓完話，接下來就是讀檢查稿的環節。

陸潛嘆了口氣，慢吞吞站起來，半只手插兜，還沒走上前就被包書愈低聲呵住。

“陸潛！把你褲腿放下來！你以為你插秧去啊！”老包壓著聲音罵。

“……哦。”

那是他上節體育課打球時卷起來的，他隨便拍了拍褲腿就走到臺前。

“大家好，我是高二3班的陸潛。”陸潛走到臺前說。

底下瞬間爆發出山呼海嘯的掌聲，似乎他這次上臺不是作檢討，而是發表獲獎感言。

陸潛朝臺下淡定地笑了下，信手拈來：“我在上個月在校內參與打架，我對於我這次犯得錯誤感到很慚愧，我不應該違背老師的話，沒有很好的重視老師的話，我希望老師可以原諒我的錯誤……”

臺下的於辭聽了會兒，笑罵道：“我操！6還是陸哥6，連個檢查書都沒有就直接上去了。”

童漾窩在座位上，誠懇地評價：“是啊，還把檢討書念得這麽不卑不亢，畢竟哪裏有姑娘，哪裏就是他的秀場。”

於辭伸長腿：“可不止姑娘，上回咱們酒吧遇到的那幾個混混不就對咱陸大求而不得惱羞成怒嘛。”

童漾點頭：“嗯，男女通吃。”

***

雖然何彭說放學後要晚點來接，但下課鈴過了一刻鐘他便到了。

教室裏只剩稀稀拉拉幾人，都是年段前幾的學霸，在學校做完作業才回家，陸潛和他們都不熟。

他把嘴裏的口香糖吹了個泡泡，就放學這麽幾分鐘，門外已經是第三個來找他的女生了。

“請問，陸潛學長在嗎？”女生在門口細聲細語問。

“昂。”陸潛散漫地應了聲，走出教室。

走廊上沒什麽人，陸潛看了那女生一眼，問：“有事嗎？”

“我，我是高一5班的邱皙……這，這個給你。”女孩害羞得連頭也不敢擡，從兜裏掏出一封粉色的信遞過去，指尖局促地捏了捏信封角落翹起的紙。

陸潛接過：“謝謝……不過，我暫時沒有找女朋友的打算，還是謝謝你。”

他不緊不慢，措辭得十分有禮貌，完全想不到今天因為打架上去做檢討的是同一個人，

陸潛看著女生離開，才把那封信對折好塞進口袋，他不會特意把這些情書扔掉，覺得不尊重，但也沒心思保管，沒幾天就不知放在哪了。

他靠在窗邊，從窗縫裏溜出的冷風把他的後頸吹得冰涼。

陸潛慢吞吞地又把口香糖吹了個泡泡，原地跺了跺腳，剛轉身準備進教室，就看見了何彭。

“你今天怎麽進學校裏了？”陸潛楞了下問。

何彭似乎不是剛剛才到的，應該看完了告白全程，只是沒上前打擾：“給你發短信你沒看見。”

陸潛低頭看手機，果然有一條未讀信息。

“哦，剛才那女生找我，跟她說了幾句話，沒看見。”

何彭走進教室，輕車熟路地到最後排最角落的位置，徑自把陸潛桌上的筆和試卷扔進書包，然後視線停在角落上的另一封情書上，上面還寫著“陸潛學長收”。

“這個帶回去嗎？”何彭指著信。

“嗯？”陸潛坐在對面的桌上，“隨便吧。”

何彭把信也扔進書包，陸潛抽出口袋裏的另一封也扔進去。

何彭輕輕挑了下眉：“剛才那女生在跟你告白？”

“嗯，你不是看到了嗎？”陸潛看了他一眼。

“沒走過去，還以為是你女朋友。”何彭把書包拉鏈拉上，拎在自己手裏，“走了。”

“告白而已。”陸潛聲音波瀾不驚。

他走在何彭身後。

前面的男人一身剪裁精致的筆挺西裝，襯得肩線非常平直美好，露出的左手手腕上掛了塊價值不菲的腕表。

導致拎著的那只黑色書包非常突兀，卻又給男人平添了幾分細碎的溫柔。

陸潛皺了皺眉，跑了幾步到他旁邊。

“我沒女朋友。”他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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